首页 >> 中医新闻

藩国我从又一年的八月重新面对

中医新闻  2020年07月18日  浏览:3 次

我从又一年的八月重新面对,身子确实不如从前,身边的孩子劳累得又黑又瘦,一个个离开家的不舍又焦急,看得出演技的拙劣,我忘记我手拐杖,它被我准确无误的打在他们身上,像是在斥骂他们,可以我真想骂骂他们,为在我即将舒坦的躺入棺木的一刻将我救回来,不过我已经不能说话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一个哑巴,对我来说这绝对是件比死还难受的事,不过那群孩子们却掩不住愉悦,他们对嘲笑终于开始了。

阳光在我的眼睛里是青色的,整个院子被青色的阳光包围,我成了世间最老朽的俘虏,那只从我患病起就在我病榻前陪伴我的老猫终于也奄奄一息了,它肥胖的身子在墙角摊开,眼睛时而睁开,不过大部分它是昏睡的状态,看来,我在世上最后的一个老伙计也要离开我了,我不得不向悲哀的现实妥协,尽管老伙计的脸上悠然舒坦,看来它比我更爱死亡。

拄着拐杖来到院子得西厢房,我进门时被门槛拌了一下,与脚上的痛感相比我感觉心跳得更厉害,我又一次忘记我的大病初愈,又一次忘记了我已经活到了没有任何依靠的日子,孩子们走后循着之前的轨迹继续,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再那般肆意,一个微小的磕磕绊绊可随时能够要了我的命,这不是我不想要的,也不是我害怕的,我怕我以一个不经意的方式离开世界之后,会随着时间的潮水腐化成一滩臭水和一具满是蛆虫的尸骨,孩子们不知道何时才回想起我来,想起来时不知又何时会有时间过来一趟,我不允许死后的皮囊如此不堪入目,那是对我的魂灵的侮辱。所以,在后来好一段时间里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小心翼翼,尽量减少大范围的活动,从一个微妙的节点给我一种束缚,像是没有任何捆绑却又无法自由动弹的感觉,我想,我应该算算日子怎么体面的离开了。

老头子的相片上灰尘满布,几只大蜘蛛在相框边上漫步,那群孩子不上心,似乎太爷爷与他们的生命并无关系,我伸手打掉那两只大蜘蛛,他们仓皇的从柜子里的边沿顺下跳脱,我将老头子的脸抹干净,他细长的三角眼里染着些许尘埃,我将手指收回来,知道那指尘埃是抹不掉了。

他来了一趟,千真万确的来了一趟的,如果要是那群熊孩子在,他们肯定又会直起身子说我又出现幻觉了,他们嘴里的什么老年痴呆,帕金森,我都不懂。但是我知道他们是在质疑我,甚至往复循环之后他们觉得我已经让他们烦了,当他们恼火的时候我会比他们更加恼火,他们一群小孩,在我面前的威风凛凛永远起不到威慑作用,我莫名之间开始学会用吃饭的碗筷,喝茶的杯具来发泄自己的火气,他们知道我有这个习惯后他们减少我周围的玻璃制品,直到后来他们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连一碗面都下不了,那是我第一次哭,确切的说是我进入九十岁时候第一次掉眼泪。

他每次会选择我最无助的时候来看我,我认为他是来看我的,他还爱我吗?我不禁在心里问过他,他听不到的。我还以为人死了是听不懂活话,他的沉默比什么怪兽妖鬼要可怕,比他在世时可怕多了。年轻时的他算不上英俊潇洒,走路有些罗圈腿,在我的印象中罗圈腿的人像个汉奸,汉奸在那个战乱的时代是和丧家犬一般的存在,不过他不是汉奸,不是丧家犬。他是个会舞文弄墨的小书生,在北方黄土地上我居然在看了他的一些书信之后,爱上了他。

其实我根本不识字,书信也并非是给我的。那时候我在庄稼地里见到他,他瘦弱得像个小树枝,而那些书信的主人则在我的身边勤勤恳恳饿干活,我从不时的抬头中从余光里感受到了从他那方传来的灼热目光,他在看我的,那时候的我还很天真,笃定的认为他爱的除了我没有别人。

后来当我亲手接到了他递给我的一张纸,纸上的尘土还未脱落,他的眼神躲躲闪闪,许多年后他离开的那一刻,我从他将闭未闭的眼眸中又一次看到了那种慌乱的躲闪,那是不同质地的紧张。说实话我平生从未恨过谁,唯独他。我恨他当初爱上的不是我,这是我最恨他的理由。那些书信在我的怀里捂了很久,一个夜晚我终于选择将温热的它们交给了睡在我身旁的女人,那个女人比我大十岁,比我漂亮,比我能干,所以我愤愤不平,对于比我优秀得事物在我年轻时就应该成为我的敌人,你可以说我六亲不认,但是我对他的爱从一开始就是饱满的,并且一辈子不会衰竭。

后来那个被我叫了一辈子姐姐得女人得到了这些书信,书信上的内容她也不认识,但是她找到了一个当时在村子里的小学堂教书的老师帮忙读完了它们,我躲在石墙后面静静听着,听完后我好像生病了一般,走起路来有气无力,胸口像是被压上一座五指山。我知道我成了受到了惩戒的孙悟空,因为那些肉麻的书信我居然得到了一种苟延残喘的生活,这是我在遇见他之前没有感受的感觉,姐姐的脸却像是涂抹了胭脂,干起活来都哼着小曲。

反差越来越大的时候,我选择了鱼死破。我相信这一辈子结束之前我都不会再做那般勇敢又迷糊的决定了。当他在夜色朦胧中撞上了我,我则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身子,我的嘴唇和心跳出卖了故作平静的我,嘴唇接上了他的脖子,胸口,脸颊,带着胡须的下巴。直至今日我都没有忘却他的身子在遇见我的嘴唇时激动又隐忍的颤栗,月光是我最忠诚的帮凶,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心里想着的居然是那晚的月光,比任何一晚的月光都要明亮且动人。

我准备拄着拐杖去床边,到了下午时分,每次当我完这些鸡零狗碎时我会很疲惫,睡觉基本上占据了我进入老年后的大部分生活时间。我费劲的脱掉鞋袜,拐杖和我躺在一张床上,那张床是我们结婚时的床,许多年我没有睡过,不过今天我准备睡一次,在病重的时候我就想要睡到这张床上来,我想以后如果我要离开,也要在这张床上离开。

我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夏天,那年夏天对于一向高温酷暑的南方来说是凉快的,那是我和他迁居南方五十年之后经过的最凉爽的一个夏天。他尚在人世,那天从隔壁的老刘家下棋回来便倒在了床上,我从市场买了些韭菜和猪肉,准备和他在晚上包饺子,因为晚上难得的儿子孙子要回来吃饭,我记得那天我无比的高兴,本没有什么过于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进门就听见从西厢房里传来的呼噜声。我将菜篮子放在院子里中央的小木桌上,到水龙头边洗了洗手,七十八岁的时候我还未用到拐杖,只是行走时脚步有些拖沓,像是鞋底粘了胶水似的。

我开始在院子里准备食材,将新鲜的韭菜和肉剁碎,本来每次包饺子肉是由他来剁,不过我听见他凶狠的呼噜声我便不想再打扰他的睡梦,一小块猪肉被我生生剁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剁成碎末,和面粉的时候从大门外传来小孩的笑声,我便知道是老二他们来了,老二的孩子是个水灵的小女孩,长得一双大眼睛像是***妈,***妈是个大美女,和老二一起都是在省里的话剧团演话剧的。我来不及将面粉洗干净就快步走到大铁门前,远远看着小姑娘在老二的怀里哈哈大笑,声音跟小猫叫春似的好听。老二一家进门后小姑娘就拖着我的手跟我介绍她手里的小玩具,是只灰色的小熊。我问她 你喜欢奶奶吗? 她专心玩着小熊点点头,我又问 你喜欢小熊还是喜欢奶奶? 小姑娘坐在小凳子上一声不吭,眼球转得溜溜的,就是看不出她的心思。这时我看见老二媳妇从案板上拿起面团开始擀,我上前阻止 不用,你们去歇着,我来就行了。 老二媳妇的大眼睛真是好看,贴着眼皮上下一转悠,我在心底里憎恨自己的衰老。 您快去坐着,妈,我和厚生来就行了,那有让老人家动手的道理? 说完她自顾自笑了,那笑声真好听,和她女儿刚才的笑声一模一样,像是大母猫叫春。我坐到了一边的摇椅上,斜阳下落了,我进入老年之后爱上了黄昏,又怨恨黄昏,看见黄昏就好像看见了自己。

西厢房里的呼噜声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黄昏下落到一定的时候,我把院子里的大灯打开,老二从厕所里出来后一屁股坐到了我边上的摇椅上, 爸呢? 我拿着蒲扇向西厢房指了指,他抱着女儿到了西厢房, 我们去看看爷爷。

我走到老二媳妇身边突然闻到一股香味,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对她笑着说 你身上的味儿真香。 她说 没有,这不是同事出差到国外给我带了瓶香水嘛,摆着不用怪可惜了。 我从她娇媚的眼角看出了一丝得意, 厚生能闻的习惯? 她不言语,只是笑了笑。我装做刺鼻的样子捂住口鼻走到了墙角,一堆落叶又该清扫清扫了。这姑娘当初一进门就看得出不是个省油灯,不是厚生他爹答应了,我坚决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一晃连姑娘都不小了,也不跟她计较什么了。

我当时手握扫把,目光停留在一堆散乱的枯叶上,天完全黑了,我记得后来一系列的事情,救护车,医生护士,抢救室,和哭泣的我。一连串的画面像一颗颗钢钉凶狠的打进了我的大脑,世界开始在眼前诡异的旋转,孩子们脸上的惊愕伴着泪水,我仿佛出离了躯壳,看见了一切能看见的和看不见的。

然后我想我应该是醒了,从一场梦里醒了过来,我的床边多了一个身影。他又来了,我翻了个身子,面朝那个佝偻的背影。此时,他缓缓侧身过来面对着我,我看见他的脸上比上次我看见他时多了些红润的光泽,我心里嗔怪他的红光满面,他抬起眉毛微微一笑, 你醒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语气和年轻时一样温柔,我拼命的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 你为啥让孩子们走?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该死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老成了个哑巴,我拿起身边的拐杖狠狠的戳了他的后背一下,他扭过头一声不吭,我想起了年轻时的他,在我激烈的争执之后那个沉默的背影又一次回到了我的眼睛里,慢慢的,我觉得是自己错了,手里的拐杖尴尬的停在空中,我来不及惊讶我年近百岁的力量,在歉疚得要落泪的瞬间他消失了,消失在一声叫喊中,我努力的将自己撑起来四处凝望,找不到他了,他又一次离开了。晕眩的感觉猛然侵袭,从门外走进来的一个女人让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那是我不愿意见到的人,尽管不得不承认方才的梦里她还是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窗外的太阳耀眼,夏天的午后叫人恨不得全身脱光,甚至把皮都扒去。我慢慢躺下来,快速闭上眼睛。

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将拐杖扔到了地上,预想中她急匆匆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下了。她知道我的意思,这一点倒是和她母亲一样机灵。

我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从床上下来,然后弯腰捡起拐杖,幸好她还在原地未动。她的背影比前两年看见她时还要瘦弱,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头发已经将她的所有沧桑吸收,像一把枯草。

我看着她的脸似曾相识,在我还未老得不能说话的时候,她的母亲在我的面前亦是如此,如出一辙的说话方式,倔强混杂着傲气,对我无礼又冷漠。

那是我成为寡妇的第十年,我的老二患上了淋巴癌,她和她的母亲早已对我嗤之以鼻,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成了一堆烂肉,发臭的烂肉。没有人愿意亲近我,连我亲生的孩子们也不愿意,他们在各个大城市风生水起,拥有美满的生活和的家庭,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接不到他们给我打来的,我一生中的三个孩子终于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放弃了我。

老二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的雨绵绵不休,巷子里的狗吠扰得我直冒汗,天气还不算热但是我那晚居然出了一晚上的汗,天光大亮的时候一个打了过来,老二就这样在里没了。

老二媳妇,那个貌美如花的话剧女演员,她没哭没闹,老二下葬后的第二天带着小姑娘来了一趟,小姑娘当时亭亭玉立,头发乌黑柔亮,瓜子脸像***,大眼睛和小嘴巴倒是遗传了老二。老二媳妇站在院子里等我出来,我记得那天我故意放慢自己的步子,边走边从窗棂里偷瞄院子里的两个女人,老二媳妇将一个大箱子放在了树下,小姑娘将一个相框放在了箱子上,当我掀开门帘时老二媳妇已经不见了人影,小姑娘面无表情的站在行李箱旁边,隔着一道阳光的距离,我看见了那小姑娘眼睛里的绝望,我的拐杖帮我慢慢的移动到了院子中央,小姑娘见我走来脸上的木然渐渐瓦解,目光中的冰凉被当天的艳阳融化了,我靠近时才发现,融化了的冰凉成了一颗颗站立在眼眶边的泪水,泪水岿然不动,像是老二在相框里的样子,说实话,后来的许多个夜晚当我情不自禁的回忆起当初小姑娘的眼睛时,总会有种温暖的感觉,是记忆中小姑娘的泪水温热了我,我想那也是我有生之年里最后仅存的一段亲情所在。

后来老二和我永远的住在了一起,小姑娘不知道去了哪,我只知道她母亲早就另嫁他人,听说在我可怜的老二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时这个漂亮的话剧演员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说不定这条路是那年那月她给自己开辟的,我赖得追究了。只不过我担心的小姑娘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和她的母亲是否一起过上了新的生活?或者她选择了另一种生活?这些对于一个被命运囚禁在一个老院子里的我来说都不得而知。我带着挂念在这座院子又生活了好几十个年头,直到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发现有人在用力敲门,打开门之前我有种预感,感觉门外的人一定不是我近几十年的生活中出现过的人,因为在我这几十年里几乎没有人来拜访过我的门庭,老三也去了,他们的子女也年过半百,尽管我在他们的意识中仍然存在,这种虚弱的存在几乎没有意义。

我记得那天打开门后见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头发是酒红色的,踩着高跟鞋,身上的衣衫叫我看来只是个遮挡,却无比新奇。我的眼中她似有若无的笑容荡漾开来,这是唤醒我记忆的一个重要的凭据,那应该不是笑容,是一种吞没哭泣的表情,和几十年前一样,她走到院子中央,我在那一刻忽然憎恨起激荡又静止的,一瞬之间给了一个人另一张脸孔。

此时,我坐在地上,慢慢的捡起地上散落的钱。她刚才情绪失控时将窗台上的花瓶碰到了地上,里面的白兰花是我刚养没多久的植物,一地狼藉之后她扭头跑了,她将那叠钱放在我的手上时太过用力,导致我根本没有捏紧它们,她仓皇离开的背影让院子里的风和小雨变得更加萧索,这是我在人世的第九十八个年头,活对我来说成了负累,我面对一地狼藉时的无措,又让我想起了他。

我顺着那双手小心移动目光,是他,一定是他。在我想念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不过这次他穿着一件羊毛背心,里面搭着一件白衬衣,带着衣服老花眼镜,我敢断定这是他七十岁时的样子,也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真是该死,我的胸口像是被大石块压住,想要发出一点声音是如此困难。他默默帮我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然后抹了抹额上的汗水。 我家小孙女,真是淘气。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说话的时候吸着鼻涕。他是不是感冒了?我用力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够从我的注视中得到我的关心,他并没有看我,手里捏着那那一束白兰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我又被他那年轻时就散发魅力的微笑给打败了,自他离开那一天起我开始修筑的堡垒轰然垮塌,他的笑容像是一枚炮弹经过岁月的肌理,将我的防御击成炮灰。

他粗实的手指在白发间滑动,那一丝丝白色的发丝叫突然从云朵背后冲出来的阳光照得刺眼,的确是刺眼的颜色,我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我知道他所说的话都是对我的责怨,怨我在人间多情逗留,久久不愿随他归西。他来了那么多次,第一次向我坦然的表达自己的怨怼,这是我的错,没有办法改变的错误。

那天傍晚的时候,火烧云在院子颓败的围墙上热烈的开放,真像开幕式上是我年轻时子庄稼地里干活时的,我喝掉了水壶里最后一点开水便将那个陪伴了我多年的玻璃水杯砸在了地上,粉碎的声音叫我在面对如此美景时油然生出一种快感,类似于追逐死亡的疯狂。身上的衣衫一股子汗臭味,我忘记多久没有洗过澡,甚至没有用水擦拭过身子,我每天只是按时喝水,喝很多很多水,喝水比吃饭要重要许多,在我晚年的生活里水好比一个生动的伙伴在我的身体里陪伴我,我从不感觉饥饿。

对,我几乎没有感觉到饥饿,我的眼眸中残喘的火烧云即将消失,脑子里猛然凸生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冒出来的时候我是兴奋的,准确的说在这个主意真正过滤之后拿到现实层面上实行之后,我想那时候我的生活一定比现在幸福。

是的,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离开这个像是牛皮糖一样粘着我的世界,生命既然已成了傀儡何必再得过且过?他的话在我耳边萦绕起来, 我等了你好久,你看我的头发染了好几次,染了又白,染了又白,你还没来。

后来,我很快的入梦了,梦里他带着我去了我生平最想去的海边,我们都是年轻时的样子,他身强力壮的将我抱起来在沙滩上奔跑,蔚蓝的大海向我们表示了最澎湃的祝福,我的笑声始终占据着梦中的空间,这是幸福吧?当我心里暗暗想到这一点时梦就淡淡的离开了,我还是一个老朽的皮囊里无望的灵魂,我寄居的地方已经简陋不堪,他早就离我而去,这样的现实我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忘却,生活是一条延绵的直线,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态让我一直活了下来,真是恼火。

我的肚子里全是水,冰冷的水,仿佛我只是水的一部分,三天里我没有再吃过任何东西,只是不停的喝水,不停的喝水。水抵抗着疲倦和无力,抵抗着衰老带给我的精神萎靡,抵抗了许多虚幻的感觉,全是水让我感触到了从未感触过的安宁两人会再次倾情合作,我闭着眼睛整日坐在床上,屋外的晴天雨天与我毫无瓜葛,生活慢慢的成了一条潜在深海海底的鱼,幽暗中吴感觉无比踏实。

这种安宁是第四天早晨被一群外来者给打破的,当时我坐在院子里看一长不知从哪飘来的报纸,厨房里的水壶突突的响了,我恰好看到了一则国际,是哪个国家打到了哪个国家,我不知为何被这则给吸引,想着先看完再去厨房关火。突然,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巷子口的人家养的几只雪橇犬开始吠叫,我心跳加速了,我居然会感觉害怕。手里的报纸不安的抖动了一下,厨房里的水壶突突声越来越强烈。

一群高大魁梧的男人,操着我听不懂的言语,一时间我慌了。我的害怕像是一根被人扯住头发,一下下的力道将锥心的痛带到了眼眶里,我几乎是要哭出来。她在两条胳膊像两只被虫蛀的丝瓜,身上的黑色连衣裙沾满了血,白皙的小腿上满是伤痕。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我不会不记得的,别看我已经老得和死神平齐了。我立马从屋子里拿出了那一叠钱,几个男人拿了钱之后不肯放人,还将我的戒指和耳环夺去。他们走的时候把大门也踢坏了,巷子里的邻居从睡梦中醒来后,一脸好奇地站在大门口向里探望,我想他们的视角里一定是有一个瘫坐地上的漂亮女人,和一个泪眼婆娑的老妇人。

他来了,我差点忘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他在最为慌乱的时刻结束后悄悄的来了,就站在门口一群穿着睡衣的中年妇女中间,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我都闻见了他身上的白兰花香味,浑着那群女人身上的狐臭,脚臭,口臭,和牙膏泡沫的清新气味,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他静静的看了我一眼,没有多余的目光留给地上的那个女人。

他一定是生气了,气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戒指和耳环,那个纯银的戒指是他发表第一篇时拿到的稿费给我买的礼物。地上的女人哭了一会,腿上的血凝固了,那群男人走了好一阵子后门口的热闹都没有平息,等她哭够了便站起来冲着门口吼了一声, 滚 。门口的女人们闻风丧胆,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她最后的歇斯底里在我心里炸开了一个缺口,我摸着她的头发和手指,并没有发现她的肚子里已经失去了一条生命。

她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下午,到底是几天后的下午我已经记不清了,人活久了应该原谅自己对时间的麻木,我只知道她经历了一次近乎生离死别的昏迷,医生说她的流产已经严重影响了她身体的各项机能,如果再晚一些那能不能保命都难说了。

那天下午她醒来就哭,哭得同房的几个癌症病人都无奈的叹气,我的大儿媳在床边帮她抹泪,大儿子忙前忙后的不见了人,我坐在病房的阳台上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伴着夕阳快要下落时的光线,突然感到了现实的温柔,那孩子不容易,确实不容易。我不方便行动,病房太过狭窄,如果可以我一定回去给她一个拥抱,或者吻她一下。大儿子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一盒盒饭,我的胃口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因素减退,人家常说这就是我长寿的原因,我不知道,在打开饭盒的时候我又想哭,看着床上的丫头生不如死的哭泣着,我恨阎罗王,他为何不把我收走,而让我在人间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子孙们受苦受难,这是对我最残酷的折磨。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他,他说过 如果我先走了,你一定要找一个更好的照顾你。 我没有听他的,我想的是如果你先走了那我就选个日子跟着你一起走。

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来选这个日子,日子选好后如今又被小丫头给缠住了,看来暂时时走不了了,那时的我已经放弃了一切生死之间的挣扎,床上是我最爱的小孙女,小时候她最爱我,后来慢慢长大了我的眼里和心里依旧是她小时候的样子,也是我老二小时候的样子。

老二走了好多年了,她那恼人的媳妇也在前几年去了,听说小孙女找了一个香港人结了婚,那香港人是个赌棍,把家里能输的都输了,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账。我小孙女是个好姑娘,她替丈夫还账,东借西借到最后实在不行才找到了我,我依稀记得她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那时我还能说话,我问她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她的眼光闪烁了一会,低着头说 我觉得离不开他。 我理解这种感觉,虽然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如此之大,不过谁不能理解感情中这一份无理的固执呢?就像我认定我离不开他一样,不过等到真正的离开了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顾,一心一意的替丈夫还账,那个赌棍后来逃到了国外,那群债主便盯上了她,她说她三番五次的被那群人骚扰,到后来钱实在还不上的时候他们把她给绑架了,她对于这一段的过往闭口不谈,突然沉默下来的她显得很可怕,在我眼里她苍白的脸上除了一种绝望的神采在沸腾之外,不见其他的表情。

墓地设在靠近海边的地方,她出院的那天我坐在轮椅上发呆,我那几天没有回家,大儿子大儿媳在医院里苦口婆心的劝我,我不搭理他们。我没有回去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强制将我带走,说了,我的威信在后代之间还是存在的。那几天我睡在病房里的阳台上,阳台上有一张小沙发,长方形的皮沙发可以坐三四个人的样子,每晚我就睡在在那里,一睁眼就能看见窗外的天空,星星总是不见踪影,比起年轻时我所深爱的那片星空,现在的夜太过乏味,像是一块土地越来越贫瘠,最终抵不过岁月的荒芜。

当初选择墓地时多亏了大儿媳,她几经周折才把老二一家埋在了这里。她一个人走在前面,海风刮起了她身上的黑色披肩,天气已经转凉许久,她根本不听医生的劝告,换上了自己喜欢的大红裙子,黑色的高跟鞋,两条细腿上光溜溜的,海蓝色的光打在洁白的小腿上,让我看到了一种异样的沧桑。我再后面的轮椅上心急如焚,不知为何见她走远了就想奋力追上去,身后推着我的儿媳察觉了我的心急,立马询问我是不是想要上厕所,我只顾摇头,拿起横放在腿上的拐杖直挺挺的戳着前面她清瘦的背影,大儿媳的笑声讽刺了我,但是我顾不上计较这些。

墓碑前她的哭声开始缠绕我的耳朵,我也想哭一场痛快的,几次发力未果。眼睛里像是长了一只仙人掌,刺得生疼就是不流泪。

她跪在了一滩细沙中,海风呼啸着扬起了她的长发,我听见大海的悲戚,老二的脸上永远是对幸福的克制,似乎不太相信幸福能够眷顾他似的。一场大病将他的健康完全毁灭,我记得他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对我说的那句 妈,你替我好好活着。 诚然,我替他好好的活了许多年,帮他看着他的孩子长大,帮他将他的孩子挽救于水深火热,作为一个母亲,我替他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从不否认这些都是我后辈给我的福运,我像是被他们用生命架起的一道彩虹,大雨后久久不散。不过,这次我该散去了吧,我的老伴等了我好多年了,我真的害怕他在那边怪罪我的流连。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笑着向我表示感谢,无家可归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个女人的女儿现在与我共存一个屋檐下,我对那个女人的厌恶没有嫁接到她女儿身上,至少她的女儿比她要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她叫我 老婆子 ,我无法叫她什么,每当我需要她的时候只能用拐杖不停的弄出声响,以她的个性她是有足够的耐心来对待一个多事又麻烦的老人。这一点就像老二,我在那漫长的晚年生活中终于得到了亲人的陪伴,尽管我们的关系稍显别扭,但足够了。我满足的开始享受每一天的每一秒钟,她的脸上除了笑容没有任何多余的杂质,她应该也是开心的吧?每晚我睡在她的身边,闻着她头发上魅惑的香味入睡,仿佛我也年轻了起来,外表的衰老持续着,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心有些漂浮,不行,这样坚决不行的,我的老板还在等我,不然他早就可以投胎了,我还在享受什么?还对着这满目疮痍的世界流连什么?不能再放肆自己的情绪,该走的时候终于来了。

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不会让我亲爱的孙女再次沦为孤儿,再次独自面对世界的残忍。不会的,我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年轻到老从没有人说过我是个狠心的人。但是,这一次如果有人说我,我也不准备为自己辩驳什么,该来的不会延迟,我能做的只是祝福那个当年在我怀里撒娇,让我融化的小姑娘继续坚强下去,除此之外,我连一滴泪都不能给予她。

这次是他叫醒我的,我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他拍醒了,他有力的手掌拍在我的脸上,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他疲惫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他说 你还有点蜡烛的习惯?

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到底拥有了什么样的能力,他走过来帮我吹灭蜡烛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喉咙被打通了,原来的堵塞感完全不复存在,我可以说话的时候借着漆黑夜色跟随在他的身后,他与以往不一样了,他的身上穿着医院里的病号服,就像他临走的时候在医院里的样子,脸上的惨白被月光浇盖上了一层水亮,我走得气喘吁吁,到了半路的巷子口才发现我的拐杖没带。

他不回头只顾拉着我的手往前,到后来我完全时被他拖着向前走,他的背影在黑色的空气中根本没有存在感,我不知道我那时是不是一个人,是否我被他拖着走的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魂魄,如果如此说来那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怀着疑问我跟着他走了很久,到后来居然没有了疲劳的感觉,反倒脚下生风似的停不下来。

耳朵里被海浪和风声塞满,其中他稍显激烈得呼吸声尤为刺耳。我怕他要带我走,突然袭来得畏惧使我不敢在睁眼,不敢再期待接下来得任何事情的发生。

我哭了,在听他说到这个锥心刺骨的等字时,我完全放弃了,如果畏惧来得更猛烈,我也不会再选择后悔。

然后风暴来了吗?不等他再多说一句,我就被一场黑暗的风暴卷进了进去。天旋地转的时候,我看见了许多彩色的花瓣在周围的空气中凋落。围绕着我大海的香味,从此再不属于我,是他劫走了我对人间的流连,我不走了,我也不想再回到人间。

杭州看白癜风哪家医院好
去臭露可以除味吗
吉首治疗白癫风医院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