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国9岁那年

9岁那年，第一次跟爸爸到姑姑家去做客。

姑姑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从来没见过她长得是什么模样。只是听妈妈说过，姑姑很漂亮。

天还没亮，爸爸妈妈就起床把收拾好东西放进后车箱里，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带给姑姑家的。

“让健国和雪琴注意身体，困难只是暂时的。”妈妈手里拿着两代奶粉和二斤白糖放进车子里。

“这个是买给你吃的，不带了。”爸爸说着又把东西拿出来。

“带给雪琴吧，她身体不好。路上小心点，晚上早点回来。”

我看他们装好车，便一下子跳到爸爸面前，吵着说：“爸爸，我也要去姑姑家，我也要去姑姑家！”

“冰儿，下次你和妈妈一起去，今天在家写作业。”

我紧紧地拽着爸爸的衣服不放手，着急地说：“爸爸，我要跟你去。作业昨天晚上就写好了。”

爸爸皱了皱眉头：“姑姑家住在农村，那里什么也没有，既不靠街，也不靠店，你要跟去干什么？”

我摇着爸爸的衣襟：“不嘛，不嘛。我要去看姑姑，我还不认识姑姑呢，我要去玩嘛。”

爸爸拗不过我，就对我说，“好吧。去洗脸刷牙，让妈妈把你的黄毛小辫子扎好了。”

爸和妈小声商量了一下，妈妈对我说：“冰儿，你可以跟爸爸去，但是你要保证，回来后不许对外人说去过姑姑家，更不准写到日记中去。”

我一心想去，当然满口答应：“知道了，知道了，连爸爸妈妈都不告诉！好了吧？”

爸爸笑着嗔道：“这个鬼丫头！”

妈妈帮我换下连衣裙说：“穿衬衫和长裤子去吧，那里是农村，没人穿裙子。”

我连忙爬上车子，系好安全带。我和爸爸出发了。

“妈妈，再见！”此刻别提我有多开心了。

当时正是春暖花开季节，郊外的景色令我十分惊喜。还没到村子里，就看到到处一片片金灿灿的黄花，太美了！

我摇下车窗玻璃，小小的心灵震憾了。那一大片金黄的花儿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爸爸说，“那是油菜花，现在正是开花季节。”

我拍着小手，高兴地说：“好好看耶！”

车子刚进村，就听到一片吵杂的喧闹声，“咯个个大……个个大”的鸡叫声，“咩咩……咩咩……”的羊儿发出斯文的鸣叫，“汪汪！汪汪！”的狗叫声。一群孩子跟在车子后面疯跑着，“嘻嘻哈哈”地大呼小叫着，就像看西洋景一样。

爸爸摁响了喇叭：“嘀——嘀——”，车子缓慢地经过一座草屋的门前。这时从草屋里冲出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儿。草屋外的泥墙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三个字“代销店”。

“舅舅……舅舅！”爸爸停下车子，这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跑到车子窗口，急切地敲起车窗玻璃。

“阿兵，快点上来。”爸爸推开车门，阿兵上车了，向车外的孩子们露出得意的笑容。

“冰儿，这是姑姑家的阿兵哥哥。”

“阿兵哥哥，我们下车看油菜花好吗？”我心里仍然惦记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

“看油菜花？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家门前多了，到家我陪你去看。”听阿兵哥这样说，爸爸笑了。

“阿兵，爸爸和妈妈都在家吗？”

“在家，舅舅。我妈妈做了几缸酱，等你来拿呢。”

“是嘛，还做了什么？”

“做了舅舅喜欢吃的豆瓣酱、甜面酱、蚕豆酱，还有舅妈最爱吃的虾籽酱和臭豆腐乳。”爸爸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雪琴也。不错不错，够多了。”

车行不远，在一座草屋前停了下来。

阿兵哥推开车门跳下车就喊：“妈妈，妈妈！舅舅来啦！”

随着喊声，从屋子里跑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她穿着深蓝色底子上印着白花的衬衫，非常好看。

“乐天，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怎么小烨没来啊？”

“她要参加会议，没时间来。”爸爸提起我们带来的东西说，“下车，冰儿。”

“哟，冰儿来啦，快点让姑姑看看，姑姑还没看见过冰儿哩。”

听到姑姑的话，我倒有一些难为情了，我知道这就是姑姑了，便轻轻地叫了一声：“姑姑好……”

“哎，冰儿真懂礼貌。活脱脱的一个小乐天呀，你瞧这嘴，这鼻子……没有小烨半点影子哦。”姑姑说完和爸爸一起笑了。

姑姑家的土墙院里，靠墙是一块木板担着的架子，上面放着几只小缸，小缸口上都用纱布扎得严严实实。爸爸立即来到小缸前，揭开缸口上面的纱布，闻起来，脸上显出陶醉的神情。

我也凑上去一闻，哦，一股臭脚丫味儿难闻死了。我一把捂着鼻子说：“哟，好臭哦！”

“冰儿，这就是豆腐乳，闻着臭，吃着可香了，你妈妈可最爱吃了。”

“冰儿，哥带你去看油菜花吧。”

“好！”我搀着哥的手，两个人像燕子一样飞出小院。乡村太美了，遍地的油菜花，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在春风中怒放，香气扑鼻而来。田野里的麦子绿油油地铺向远方，一眼望不到边。远近村庄草屋上的烟囱里飘出了袅袅炊烟，与天空的浮云交织成一幅轻纱相缠的动人画面。我想，这里太好了，比我家住的楼房和平平展展的街道有趣多了。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堂”吧？

“我们回家吃饭吧，冰儿。你饿不饿啊！”哥一说，我还真的觉着饿了。

哥说：“我薅几棵葱，再摘几条早熟的黄瓜带回去。”还没到姑姑的家，我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葱香、肉香、酱香味儿。

“哥，这味儿真好闻，好香呢！”

“那当然了，我妈妈在做肉酱呢，妈妈做的肉酱可好吃啦。”

闻着这味儿，我真的嘴馋了，口水差点儿流了下来。我看到满桌子的菜里都有酱，特别是那碗红烧肉，在甜面酱的衬托下，就像一块块琥珀色的翡翠，玲珑透剔，发出亮晶晶的光。豆瓣酱烧麻辣豆腐，深褐色的汤中放着雪白的小豆腐块，上面放上几个鲜红的小辣椒，还有几棵碧绿的香菜。姑姑正准备用豆瓣酱煮鱼。姑姑说，煮鱼重在佐料：豆瓣酱、盐、料酒、酱油、白糖、水淀粉、醋、葱、姜、蒜，然后把锅烧热，再把油倒进锅里烧开，把鱼煎至两面微黄。把鱼装出来，留下少许油，再放一些豆瓣酱、姜、蒜炒香。然后再加水、盐、料酒、酱油、白糖烧开，放入鱼，烧熟入味盛入盘中；锅的汤汁用水淀粉勾芡，加葱花、醋调匀后起锅，浇在鱼上就行了。

姑姑一边高高兴兴地忙碌着，一边对爸爸说怎么煮鱼。鱼还没出锅，那个香味呀，才真的让人流口水哩。

这时哥已经把黄瓜的皮刨了，切成一条一条的整整齐齐的放在盘子里，还倒来一小盘甜面酱，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吃法，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忙碌。这时候，姑姑从锅上端下刚蒸好的热馒头，用刀切成两掰，然后夹上香辣可口的甜面酱红烧肉，我使劲嗅了一下鼻子：“好香。”

姑姑说，“冰儿饿坏了，先吃吧。”

我伸手接过姑姑手中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一点，慢一点吃，别噎着。”爸爸笑着说，“嗯，好吃。爸爸，好好吃哦。”

“喝点玉米粥吧，冰儿，好香呢。”

“是乐天来了吧？我看到车子就知道是你们来了。”

“冰儿，快叫姑父。”爸爸提醒我。

“姑父好！”我嘴里塞满了馒头，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

“好，好。冰儿好！冰儿都长这么高啦。小烨呢，小烨怎么没来？”

“她忙着开会呢。”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等你吃饭呢。”姑姑一边说着一边第三盘比赛忙着拿馒头。

“我知道乐天今天来，就去街上买了两瓶酒，这不，回来就迟了点。”姑父说着拿出两瓶二两半装的山芋干酒，“没办法，到处供应不足，买不到好酒”。

“健国，我带了两瓶‘二锅头’来。”说着爸就从地上的包里拿出两瓶酒来。

可姑父已经打开了山芋酒：“来，乐天，我们兄弟干两杯。”

“乐天少喝点，他要开车的。”姑姑在提醒姑父。

“怎么，下午还要赶回去？”

“是啊，明天上午有会议要参加。”

“那你吃过午饭把酱装好，让乐天带回去吧。”

姑姑笑了，“就你知道，我早装好了。”

吃饭时姑姑说，做豆酱很烦琐，特别是蚕豆酱年龄比例逐渐趋于年轻化。 再一个重要的一点就是。蚕豆要先浸泡，然后剥成豆瓣，等水烧开了，将豆瓣被倒入锅中煮。然后再将煮烂的豆瓣捞出来，用水冷却后，捣碎。加入已经和好的面粉揉捏，再上锅蒸熟后把蒸好的面粉团被切成小块，一块块排放在竹匾里遮上纱布，不让飞虫和苍蝇叮着。放在太阳下面晒几天，渐渐地面粉块开始变色，慢慢长出了黄绿色的小毛，这就是“发霉”。等到霉透了，再烧大半坛子盐水，等盐水冷却后，就把发霉的面粉块放进坛子里去。最后用一块干净的白纱布封在坛口，把坛子放到墙角开始晒太阳。晚上或是下雨都要搬回屋子。大约过了一个月，喷香的豆瓣酱就做好了。

姑姑是做酱高手。爸爸和妈妈对姑姑做的酱是情有独钟，那时候经济条件比较差，黄豆是比较金贵的，姑姑每年都要做一些豆酱送给我们，特别是黄豆酱，那是必不可少的。我最喜欢吃妈妈用姑姑做的酱炖肉了，一些精肉再加上一些酱和佐料，在饭锅里蒸一下，那便是满屋子的酱香味了。一碗酱炖肉往往是我们一家人吃得最开心的菜。

饭后从爸爸和姑父的闲聊中，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话，才知道，姑姑家的生活比较困难。不要说做酱缺少黄豆，连口粮都不够吃。难怪爸爸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吃的东西和一袋米，临走时还硬塞200元钱给姑父。

姑父说，别看田里油菜麦子不错，等收上来，交了公粮，卖了余粮，分到社员手中的就没有多少了。现在已经不少人家都揭不开锅了。姑父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不说也罢，不能说。一说就要‘犯错误’啊。”

我在一旁和阿兵哥正玩得起劲，他用柳枝和野花为我编扎的“花冠”真漂亮。我高兴地直拍手：“再扎一个，再扎一个！”

下午三点多钟，爸爸要走了。我一下跑出去老远，一边叫：“我不要走，这里太好玩了，我不要走！”我深深地爱上了这“天堂”般的生活。

姑姑笑着说：“那就让冰儿留下来吧，过几天让建国送回去。”

“不行，她要上学的。”爸爸硬是捉住了我，把我塞进了汽车……

后来才知道，姑姑并不是我的亲姑姑，她和姑父原来都是爸爸和妈妈的战友。文革中他们受了不少冲击，说他们是“右倾”，就被下放到农村，开除了党籍。他们在农村不会做农活，工分很少，和农村放牛的小孩差不多。住的草房子，是生产队原来的牛棚。年久失修，土墙都有些歪斜了。因为没有能力修理，只好请人在后墙上打了个牮，一到刮风下雨天就担心受怕。

从那以后，我没再去过姑姑家。但是我经常听到爸爸妈妈在悄悄地谈论着姑姑家的事情。

文革后姑父和姑姑都平反了，恢复了党籍和工作，回到城里。后来姑姑一家到我们家来过几次，可那时我已在外地上学，没有见到他们。姑姑家住在离我们很远的一个城市。姑姑和姑父都老了，阿兵哥现在在部队里做事，已经是大校了。

姑姑一家人常在我脑海中出现，每当我遇到困难有些气馁时，想到姑姑一家在那样的困境中，面对生活还是那么乐观，还自己做豆瓣酱、豆腐乳等，增添了克服困难的勇气和信心。

时间如流水而逝，它使我淡忘了不少往事，而姑姑的笑容和那浓浓的酱香味儿，却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时时让我感到生活的醇香。

（林儿，2009年 月21日）

共 4255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说有悬念，有情节，有主旨。人物刻划传神。姑姑姑父逆境中乐观开朗的生活态度给人留下了深刻划的印象。文笔优美，描绘出了特定时期的乡村风情。【：月儿常圆】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5:41:50 小说中的姑姑真能干，能做那么多的酱，酱浇肉真让人馋涎欲滴的。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在纸媒及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2楼文友： 19:09:18 姐姐的文让我学习！！ 一只空灵的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