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国思路小说剁肉刀与手术刀

二两猪肉简直下不了手。何二的心里很有些鄙夷，脸上也就挂了些傲慢。他鼓凸着一双牛眼，瞪着买肉的那人，撇了撇大嘴，很不屑地再问道：“就买二两？不多买点？”

站在猪肉摊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瘦、举止斯文的人。他叫陆平，是镇医院的外科医生。这时，陆医生似乎没听出何二嘲讽的口气，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框玳瑁黑眼镜，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案板上的猪肉，说：“就给我切二两。要这块瘦肉。”

何二灌了一瓶白酒在肚里，早已有几分醉意；这时抓起案板上另一个酒瓶，咕噜咕噜又喝了几大口，抹了抹嘴唇，喷着酒气，没好气地说：“你做医生咋这么铿钱？无钱别趁市！你瞧瞧肉市的买主，有哪个像你的？买二两！你以为是买鸡毛？”

肉案后面，陪着何二的两个酒友也在嘻嘻哈哈地起哄。

陆医生却不恼，说：“人家买人家的。我买我的。这没什么关系。”

何二忽然搁下酒瓶子，左手举起那把半边圆月般油亮的巨大剁肉刀，用力一刀剁了下去，剁出一块瘦肉，也不过秤，用右手的两指一捏一甩，瘦肉不偏不倚就落到案板的边上。

陆医生掏出钱包要付钱。可他发现，那块肉比他想象的要大了不少，IP监控系统全方位应用突破传统监控瓶颈狐疑地说：“这该不止二两吧？”

何二大咧咧地说：“那是半斤！”他素来就有这个本事，一刀准，说是半斤就是半斤，不差厘钱的。这次他是有意多切些，算赠送，也作惩戒：买得太少不上秤，乡下佬一开声也要一斤半秤的呢。

没料到陆医生并不领情，较真地说：“我要的是二两。”

何二几乎火滚。他干脆放下了剁肉刀，鄙夷地冷笑着，抱臂当胸，看着对方，摇头叹息。别人一般从医，未晓家里怎生就置满高档物事，唯他，却穷酸；听说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娇妻又多病，难怪这样抠门！

何二不禁大发慈悲，右手一挥，说：“你都拿走吧！街里街坊的，我也不收你的钱了，就算打赏你啦！”

那两个酒友给何二助威，在嘻嘻怪笑。

陆医生一愣，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含糊地嘀咕着：“嗟来之食，我不要。嗟来之食，我不要。”他捏拎着那块看入了眼的精肉，眼镜片后面那对眼睛盯着何二，执拗地说：“麻烦你再切一切，称一称。给我二两！”

周围的顾客看着这买家与卖主对峙的新鲜一幕，不由得发出了一阵笑声。

何二终于恼了。如此穷泡，莫非有意？观者堵塞，碍他买卖。适其时他生意大旺，如日中天；且灌了些酒，豪气正雄。自不把区区医生放在眼里。

他酒性上来了，忽然萌生了戏谑之心。于是，把两个空酒瓶乒乓敲碎，捡起老厚的瓶底，作势举在牛眼前，与眼镜互瞪。旁人未料何二有此绝妙表演，登时笑跌了一大片。那两个酒友更是直喊肠子打折。

陆医生一下子呆愣在那儿。

何二越发得意，左手又举起那把巨大的半月刀，很夸张地说：“你瞪我，难道能吃了我？你有手术刀，莫不成还想跟我的剁肉刀——比比哪个更硬？”

这下坏了。陆医生像被剁了一刀，脸色大变，白脸变红，红了又青。他素来手术刀使得娴熟，舌头却是生涩；一时无话可对，浑身只是个抖，眼镜亦有坠跌之危。

何二轻薄地哂笑说：“是吧？医生！没钱就别充阔佬。你还是把这块肉拿……”

话未讲完，那大块瘦肉已狠狠地掷回案板上。陆医生跌跌撞撞挤开人群，走去了。

旁边的人都傻了眼。有识者见状大觉不忍，规劝何二说：“二哥！人家是个医生，日后难免有求他的时候，你怎好得罪他？”

何二酒性已发，不可收拾了；闻言訇声大笑，猛拍厚实胸脯：“我何二从来无病，气死医生；就算有病，也不求他！卖肉！卖肉！谁要买肉的上前来！”

何二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精神亢奋地继续卖他的猪肉；与两个酒友继续喝他的酒。

“猪肉佬”何二就是这么个人。

何二长得身躯膘壮，胸阔几能摆一桌酒。脸盘圆硕粗糙，胡须戟刺着，简直愧煞李逵；站在肉案里头，连连挥舞那把剁肉刀，果然威风凛凛，气势非凡。

在镇子内外，自老屠户赵家的杀猪刀老化之后，人有肉猪出栏，都喜欢找何二：一是杀猪利落，二是买猪干脆。膘肥体壮的肉猪，力如野牛，三四个大汉尚不好对付，但碰到何二手里，立时倒尽血霉。何二用一张粗长板凳，压倒肉猪，捆绑其脚；攥一把锋利吓猪的尖刀，在猪的惨嚎声中，从其颈部长驱直入，刀一拔出，顿时猪血喷涌，泻入脚盆。何二满臂血红，依然谈笑风生。

何二杀猪是搭趁，卖肉才是主业。他一般天未亮时帮人杀猪，然后整头买去杀好的肉猪。平明时已到圩场摆好肉案。他卖肉之神速远非常人可及。他最常用的是那把厚重的半月刀，不是割肉或切肉，而是“剁肉”，讲究个利落。靠的是有威势，喉咙响，当然主要是老招牌，有信誉，且不短斤扣两，凿斧脑揩秤尾。所以，同时摆卖一案的肉，别人入夜还在赶苍蝇，他天刚过午即已收摊，把一堆油腻腻的纸币拨进提兜，仄摆臂膀走向餐馆酒楼，呼朋喝友，猜拳划令去了。

如今人们的日子普遍好过了，更有少数人先富了起来。何二或许比不上地产商、运输商，但也算是个阔佬。“如今讲什么？钱！谁有钱，谁的腰就硬！”这是他挂在嘴边的话。他打从心眼里瞧不起那些穷酸的“书生”。

“猪肉佬”平日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十足梁山草寇的寨风。人们都说他性子鲁直得坦荡，从不算细数的。若逗得他兴发，要他做乜事都好讲，求点赈济集资之类也不打难。他曾捐助镇上起建“养老院”，一次就掷出好几万，还上了地区报纸呢——报上详细介绍了“剁肉刀”的事迹，说他如何扶危济困、关心老弱，慷慨解囊，感人至深云云。镇上人大悟，方晓得何二原有宝号，叫何有强。他的名头就这样传开了。

忽然有一日，镇上来了个瘦瘦的外乡客，寻见摆档的何二，说是慕名而来，欲一赌酒量。那客一脸正经，声并不高，似缺中气，明确表示输了由他“睇数”，若有幸得赢，则……

何二早已不耐，将半月刀猛一剁肉案，大叫：“只要是我何二办得到的，尽管讲来！”

那客人附耳低语，只提一个要求。何二一怔，大觉骇异；却将左手中的剁肉刀一挥，仄摆臂膀，大步流星在头前领路，撞向“镇兴”酒楼。

很多人跟着，簇拥去看。只见酒保将整缸的白酒抬了出来，用海碗装酒，喝干了再盛。

这是一场豪饮，结果却大出人们意料：何二的脸越来越红，红似猴子腚；那客的脸越来越青，青过生菜。终于，猪肉佬如一头死猪，瘫伏在桌；那客未倒，眼却也直了，且脸上挂着一丝呆板的惨笑。

事后，街衢哄动，纷纷传说：那外乡客是某地工厂的供销科长，赢酒后向何有强筹集周转资金以解燃眉之急；这一回，何二算是触了大霉，人家天天在酒宴里泡，量赛酒仙，卖肉佬岂能不输？何二因此只好大出血，借给对方一大笔款子。

事还未完。半夜，何有强酒醉醒来，却忽然闹盲肠炎，急性，痛得身躬似虾，命在旦夕。家人邻里都慌了手脚，合议抢救只有就近抬去镇医院，且必得求助于手术医生陆平了。但何有强一听陆平其名，就龇牙摆手。仅摆得二下，却已剧痛昏去。

看样子，何二宁愿赌上一命，也不欲一求陆医生。剁肉刀死也不肯输给手术刀。有酒友知情，对家人说出了前时何二与陆医生结怨的事儿。但是，救人要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陆平医生闻讯赶到急救室。

知情酒友见到陆医生，嗫嗫嚅嚅，畏畏缩缩却不知所云。陆医生径自走近躺卧在走廊的何二，渐渐，脸上把出法官的严峻。

那酒友不能不慌，双膝做好了吻地的准备；家人们哀极而泣，那乞求表情分明写着：情愿为医生立个长生牌位。孰料陆医生目不斜视，对身外一切概不阅览，仅晃晃手，助手和护士就纷纷赶走闲杂人等，独把何二抬进手术室。此时的陆医生，真个不怒而威！

门扇关上，开刀情形不得而知。家人惶惶，而知情酒友最为紧张。

门开，陆医生步出，脸色法官般严峻。众亲友都慌，撞入室内，但见何二躺在床上已醒，虎目噙泪，一脸悔恨。众人慌忙出寻医生，却见走廊空空，其迹已杳。

从此，卖肉佬戒了酒。他那把“剁肉刀”不知何时早已弃之不用，改用了长形的割肉刀。他的性子虽仍鲁直得坦荡，却少了傲漫的大方。尤其是对陆医生那样的文化人，真诚敬重，绝不敢再亵渎半句了。

共 084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说立意新颖，以剁肉刀和手术刀进行对比，反映了最真实的人性。何二乃性情直率的一介草莽，看不惯拿手术刀的陆医生，并对其进行侮辱，以至陆医生羞愧而逃。但后来何二有勇无谋，被一个供销科我说做新能源车不是人做的长给算计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害得自己得了病。而陆医生并不计前嫌，以仁者之心治病救人，用博大的胸怀令何二心悦诚服。在“两刀”面前，比的不是谁更有钱谁更威猛，而应该比谁更有素质更有气度。文章结尾，何二的改变将人物形象升华，也更加衬托出陆医生的高尚品德。小说语言具有古典意味，情节风趣真实，有很强的画面感，欣赏阅读。（ 李子燕）【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10212】

1楼文友：201 - 06:28:00 具有现实意义的小说，令人深思。问好作者！ 当你快乐时，你要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痛苦时，你要想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2楼文友：201 - 15:46:20 事实说明，人不可一时得势而藐视他人；也不能说下大话可以永不求人。

楼文友：201 - 16:45:09 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不要对那些看起来不如自己的职业的从业人员有鄙夷的态度。